像众多本地人一样,杨子鹏知足长乐。但憾事有两件。
其一是,十几年间,“莫毅志”仅跟着他们回过两次杨家在云南的老家,“每次过年家里总是不圆满”。杨子鹏说,每到过年,“哥”总是说要留在瑞丽应酬。
其二是,多年来,家里一直住着一个让他“看不惯”的人--“莫毅志”的“老表”(表兄弟)。
杨子鹏对剥洋葱说,他也不知道“老表”是啥时和“莫毅志”在一起的,2000年左右,他从老家来瑞丽,和“莫毅志”一起打工开始,“老表”就和他们住在一起,平时做些铺瓷砖的活儿。
最初,尚未结婚的杨子鹏与“老表”同住一个出租屋。“他电视能看一晚上,做活粗糙不用心。”
杨子鹏看不惯“老表”的生活习惯和为人,但碍于“姐夫”的情面,只能容忍。
“我40多了,又没结婚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。”“老表”曾向市场里的人自嘲。
头号嫌犯
“莫毅志”和陈恂敏一个括号之隔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在广州公安发布的通告里,陈恂敏聪明谨慎,是劫持运钞车案的一号人物,“当年通过遥控的方式,指挥了这场惊天大案”。
1995年12月22日,一伙持枪歹徒在广州番禺抢劫了一辆银行押款车,开枪打死1名押款员,劫走车上所押款项人民币1320万元和港币241万元。据《南方法治报》报道,“整个行劫过程不足一分钟。”
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,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武装劫钞案,震惊全国。
媒体披露的信息显示,陈恂敏1969年出生,毕业于广州某大学的桥梁专业。毕业后,进入清远市公路局工作。
按此前的媒体报道,陈恂敏老家在广东清远,绰号“公子爷”、“敏爷”。他承包了一家公司,经营效益不错,“每年赢利百万元以上”。案发后,在落网嫌犯的供述中,他是“大包工头,有钱。吃饭、卡拉OK、桑拿按摩,都是他付款”。此外,他交友广泛,“在一些执法队伍里,也有好些熟络的朋友”。
一个令办案警察印象深刻的细节是,案发当日下午,他还在清远某酒店宴客。“与路过的熟识警察打招呼,神色泰然,与平常无异。”
彼时,他踌躇满志。“一定要干一单大的,现在我们手上已有7支手枪啦!”当年曾详细报道该案的《南方法治报》写道。
“当我们刚开始怀疑他的时候,他就失去行踪了,手机、BB机都关机,”番禺大劫案前线总指挥,原广东省公安厅副厅长朱明健告诉剥洋葱,陈恂敏和陈海强使用化名,改了自己的名字,几次也都让他们逃掉了。
“有情报称逃犯去了青海、宁夏,我们警方就马上去了西北,后来又有情报说他们去了香港,我们就又派人去香港追捕。”
21年来,警方对陈恂敏和陈海强未曾间断的进行着追捕。
广东省公安机关出动3500多名干警开展堵截和搜索工作,并组成一个有400名干警参加的专案队伍,先后派出9个工作组共45人分赴广西、陕西、福建、江西等省(区)开展追捕逃犯和布控工作。
按媒体公开报道,在这期间,陈恂敏先后辗转福建、陕西、海南、越南等地流浪、拾荒。
1997年6月,当陈恂敏来到中国西南部最大的内陆口岸--云南瑞丽时,杨子鹏一家迎来了巨变。
杨家的舵手
“莫毅志”的到来让杨家“看到了希望”。
杨子鹏对剥洋葱介绍,1999年前后,在瑞丽建筑工地打工的姐姐杨文娟,与“莫毅志”相识。
2000年,杨子鹏第一次见到“莫毅志”时,他已经和姐姐杨文娟生下了大女儿。
“生孩子的2000块还是从我表姐家借的。”杨子鹏回忆,他当时听说“莫毅志”是“一路乞讨到了瑞丽”。
与“大学生、干部子弟、经理”的身份不同,“莫毅志”自称是广西桂林大山里的孤儿,1972年生人,属鼠,初中毕业。与女友杨文娟在一起后,他跟随杨子鹏一起在瑞丽做水泥工,“两年后才还清生孩子的2000元。”
十几年中,他们四处打工,“出租屋只有一张凉席和破棉被”。此后,两个女儿又陆续出生。
直到2005年,逐渐熟悉装修行业的“莫毅志”提出要在建材市场开店。杨子鹏跑遍了老家,筹到8万块,租下两间铺面。
以前因为没钱,市场里的材料商都不愿意赊账给杨家。“后来我们赚一点钱就还,积累到现在彼此间有了信任度。”
杨子鹏说, 2012年左右,生意渐渐有了起色。“莫毅志”开始揽到别墅装饰的单子。“这样的单子虽然工期很长,但钱也赚得多一点。”
到了年底,为了方便做生意,“莫毅志”提出买一辆车。按照杨子鹏的想法,奋斗十几年,同样的价钱,应该买个哈弗H6这样可以“臭美”的车。
但“莫毅志”买了低调的7座面包车。
2012年的春节,杨子鹏开车,带着两家7口人回老家过年。“在农村,买了车就是日子过出头的意思。”那是“莫毅志”第二次回女友的老家。
按照农村风俗,车子开出去就是像自己的生命,杨子鹏想拉着“眼镜”一起去寺庙为新车“祭拜”。
“不用想那些”。“莫毅志”死活不肯。最终,只有杨子鹏去了寺庙。
因为“莫毅志”没有身份证,也没有驾照,车大多数时候都是杨子鹏开。后来,生意忙起来,“莫毅志”自己每月4000块雇了一个司机。
去年8月,“眼镜”一反常态,成了市场里第一个缴纳房租的商户。“老莫,你今年是咋啦?”市场管理处的沈姓经理问。
“做别墅项目和建材加工赚了一些钱。”这是“眼镜”为数不多表现出自信的时刻,他告诉沈经理,以后在装修设计上,要做到一流。
大部分时候,他极为低调。邻居咨询装修设计,他谈完看法,总要加一句,“这是我的看法,你们经营,得自己拿主意。”有闲工夫时,他跟卖建材的朋友打牌,“从来没见他红过脸。”
杨子鹏说,“姐夫”像杨家的舵手,谨慎地维持着两家八口人的生活。赚了钱,“姐夫”也没想着改善家里的生活。姐姐接送孩子上学,骑得是二手电动车,住的仍然是市场里400块一个月的出租屋。
但杨子鹏和“老表”的关系一直不睦。随着生意的好转,矛盾逐渐加码。
杨子鹏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意,“希望认真对待每一个工程”。但“老表”“干活随意,爱吹牛”,这让杨子鹏“极为心烦”,甚至拒绝让他来店里帮忙。
冲突不断。每次吵架,“莫毅志”负责劝和。
“我只希望他离开我的生活圈。”杨子鹏说。
一个多月以前,因为“老表”给店里装修贴的地板砖缝隙太大,又不直,杨子鹏跟他“差点打起来”。“店铺装修是面子工程,你这都干不好,客户怎么会放心。”
之后,杨子鹏有事回了老家。再回来时,“老表”已不在店内。此前,隔三差五“老表”也会消失几天,不久又会出现。这并未引起家人的注意。
“眼镜”和“老表”也用方言争执过。每当别人讲起方言,市场里的人都会自觉回避。杨子鹏也无从知晓,在他走后,“老表”是否和“姐夫”发生过争执。
“老表”离开后,2016年12月28日,瑞丽市公安局公布了一则自首消息。
“2016年12月25日,一名出逃21年的省外网上在逃人员主动到银河派出所投案自首,从此告别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生活。”
在陈恂敏落网后,杨子鹏才知道,这名自首的嫌疑人,正是“姐夫”的老表,他的另一个身份是——番禺运钞车大劫案的在逃案犯之一,陈海强。
“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”
杨子鹏并不清楚,“老表”的失踪是否给“莫毅志”带来了压力。
事后,他曾问起姐姐和被雇佣的司机,都说没发现“莫毅志”有什么异常。
而据媒体报道,1月5日,当身穿便衣的警察出现在陈恂敏面前时,他告诉民警:“从1日开始,我的心就一直砰砰跳得厉害,我就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,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。”
根据广州警方发布的消息,21年来,民警一方面不断收集、追查嫌疑人的信息并不断地做嫌犯家属工作,劝导家属获得嫌疑人情况后及时与警方联系。
嫌疑人陈海强迫于警方强大的压力,于2016年12月25日在云南投案自首。陈海强虽然供述了自己参与大劫案的作案事实,却对另一名在逃人员陈恂敏的情况绝口不提。
按警方说法,专案组民警在综合历年收集案件信息的基础上,结合陈海强的相关信息,经过近十天的大数据分析研判和调查走访,最终成功锁定了嫌疑人陈恂敏的藏身之处。
剥洋葱独家获取的一段监控视频显示,1月5日下午3点左右,“眼镜”从建材市场的店铺内被便衣民警带走。整个抓捕过程历时1分半。附近邻居均未察觉。
据警方消息,目前,最后落网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均已供述了参与预谋、抢劫运载番禺1500万元运钞车的作案事实,相关调查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当中。
陈恂敏落网的消息,迅速在媒体上传播开来。
杨家像失去了舵手的船,遭受了激烈冲击。
陈恂敏的三个女儿从网上看到消息,“一直哭。”杨子鹏担心姐姐想不开,安排了妻子全天陪护。
他则陷入巨额的债务漩涡。
1月8日上午,前来要钱的债主和工人在店铺面前集聚。“如果不是他们平时为人不错,早就扣了他们的车了。”一位债主说。
被抓当晚,“莫毅志”曾借警方的电话,和杨子鹏通话约4分钟。
“这是20多年前的事,你们理解不了,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。”他告诉杨子鹏有一个60万的项目还未结账。但杨子鹏赶去收账时,对方只承认有30万。
几天来,杨子鹏四处筹钱,想着偿还欠下的数十万外债,同时安抚不断上门的债主。他说不管陈恂敏如何,自己绝不会跑路,“否则后半辈子抬不起头见人。”
“莫毅志”曾为他们生活带来的希望,如今又悉数带走。
杨子鹏想起全家为数不多的一次集体出行。那是生意清淡的一天,他带着两家人去了莫里瀑布。
在瀑布前,他用自己的手机为姐姐和“哥”拍了唯一一张合影。但不久后,他的手机被偷,这张合影也无影无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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